从南部非洲往北,几乎每到一个地区都那么地不同,用单一的眼光看非洲,或者看在非洲的中国人都未免偏颇。不过在哪都能看到一群忙碌的身影,他们黑头发、黑眼睛、黄皮肤,来自四方,从事各业,你可能以为他是中国特派工人,你可能以为他是中国特派白领,你甚至可能以为他是中国特派记者,但很少有人会留意,他也可能是去救命,他可能是去赎命,他可能重病在身,他甚至可能抱着的不是行李,而是已将青春留在那里的骨灰盒。
在埃塞尔比亚,坐在minibus上,时而泥子,时而草堆,一路颠簸前行,少有晕车的我,已感觉恶心不止。窗外路过最多的不是汽车,而是驴车、马车,我不断想起这些天从很多人那听到的类似故事,难抑心底的悲伤。
(一)
到非洲多年,刘兵(化名)的同事们至今都无法相信,这个个头一米八,身材健硕,爱好健身,被称为“铁汉”的男子,就这样差点倒在了埃塞尔比亚。
埃塞位于非洲东部偏北,一些在非洲跨国经营的中国企业,会选择把中部和东部的平台放在埃塞,因为他是东北的一个桥头堡,非盟总部也在此。这里的人大多友好而骄傲。
刘兵是一家大型中国公司的产品经理,因业务需要,被紧急调到安哥拉支援一个当地项目,呆了一个月,从安哥拉回到埃塞的第一天,他就开始觉得身体冷一阵,热一阵的,但以为是伤风了,很少生病的他,也没大在意。
他继续每天上班,工作依然紧张。
但他日益感觉力不从心。三天过去了,他在办公桌前终于撑不住了,他说要回去休息。这是在他身上从未发生过的事,同事们急忙把他送回了住所。
在住所睡了一晚,他仍感觉不对劲,浑身乏力,头发热。同事们把他送到了当地一家中国人开的私家诊所。
此时,据他从安哥拉回埃塞,已经四天。
中国诊所的大夫诊断他为伤风,给他挂了一整天生理盐水。
仍没有起色,高烧持续不退的他已进入昏迷状态。“不能再等了”两个同事决定把他送到埃塞首都亚的斯所谓的最好医院,黑狮子医院。
此时,已过去五天。
送入医院,医生给他的诊断,让大家大吃一惊,原来他不是伤风发烧,而是疟疾!安哥拉是疟疾重灾区,他在那有被蚊虫叮咬,而蚊虫是传播疟疾的最大“武器”。
然而,他们更难以置信的是,平时很少上医院,这边医院只有医,几乎没有药!医生开出的药方里,有四种必须的治疗药,医院只备有一种,其他三种,都要他们自己去筹!
一整个下午,他的两个同事,跑遍了亚的斯地区的32个医药点,也只找到1种药。
(二)
难以想象的事情继续发生。
由于刘兵已入昏迷,同事们开始轮流看守。护士给刘兵测量脉动的仪器却始终没有动静,他们吓得大叫,检查才发现,原来是护士搞错了仪器的电线,一头插到了隔壁床的仪器上。
后来护士准备给刘兵打针,拿出的针筒更让同事们惊慌。
“国内我们都用那种细的一次性针头,他们用的比国内给猛兽打针的兽医针还要粗,针头上不知是锈迹还是什么,一看就明显极不干净”刘兵的同事立刻阻止了护士的注射。
这两件看起来极为荒谬的事情,让大家决定转院。他们下午临时撤离,又向国际红十字会求助,把刘兵转到了当地由俄罗斯人开的红十字医院。
而此时,距离刘兵从安哥拉回来,已过去整整一周。
“疟疾要早治,一般最多三四天,像这样拖七天以上的,很难救”医生的话,让大家都有些害怕。
红十字医院做了详细检查,检查结果亮起了红灯,在刘兵体内,每一毫升的血液里已经含有1万条虐虫!!医生都不住的摇头。
而红十字医院,也面临同样的问题,储备药品不足。医生又开了三种药,需要同事们自筹。
(三)
刘兵的同事在全公司范围内发出了求助邮件。埃及的、安哥拉的、肯尼亚的……由于所有药品都属于处方药,必须医院处方。他们又不得不找红十字医院医生开出了处方,并扫描或者传真到各个国家。
终于,不同国家的同事买来了所需的不同药品,当天就人随药品飞到了埃塞,紧急送过来的救命药,终于稳定了病情。
可突然,刘兵的身体对其中一种药产生了强烈反应,再次进入昏迷状态,不得不再次推进ICU病房。
而此时,过去短短的十来天,犹如十年。他原本180多斤的健壮身体,已经形如枯柴。“整个身体,瘦的真的叫惨目忍睹”,前来探望的同事都痛心不已。
医生说,他的肝已经严重损伤,需要立刻输血,否则性命难保,而输血量是3000cc!
“3000cc,埃塞到哪里去找3000cc同一血型的血?!”
寻找无果,时间此时真的意味着生命……
最终公司总部出面,在国内找到了3000cc可以匹配的血浆,但不得不通过各种关系又找到中国卫生部,找到出入境管理局,海关,航空公司,来疏通以保障血浆运送到埃塞。由于得在迪拜转机,担心迪拜机场阻扰,迪拜的同事又提前在迪拜机场等待做好了工作。
保存怎么办?从国内到埃塞,算上转机的时间,少说也得十几个小时。到了埃塞,医院也没有保存条件。
他们唯一能想到的办法,就是准备了无数的冰块在冷冻保鲜箱里,运上飞机,而在埃塞的同事们就也出动开始在冰箱里囤积冰,以备血浆到了炎热的埃塞不会失效。
危机最终化解,而该公司员工无不后怕,因为在疟疾高发地带的员工几乎百分之百都得过疟疾,只是严重程度不一样。“如果是来非洲的一些中国小公司,刘兵肯定就没命了”
这些公司驻非员工基本都是年轻人,平均年龄大概只有二十七八岁。
(四)
刘兵是幸运的,捡回来一条命,他还可以选择回去,不再非洲,不再去想那些曾经的健硕,或者皮包骨。
另一家工程建筑承包商的年轻工程监理陈君就没那么幸运。
一个夏天,在山区路上,就在我正同去的这条路,他和他的项目组员遭遇了车祸。
说那是“路”,真是抬举了,埃塞属高原性气候,全国只有七条大路,从亚的斯向外辐射,然而各地都是山区,各区县的路,很难清楚哪里能走,哪里不能走,一遇到下雨,路就很可能没了。路上视线差,路况复杂,但那是一个必须赶的工期,那是一个必须要验收的项目,那是一个客户在那等着的工程。
一车人,陈君伤势最重。
公司总经理张某听到陈君同行者哭诉地电话,再也忍不住了,“是死是活都还不知道,赶紧运医院!”
人送到医院,已是凌晨一点。医生已回家休息。埃塞的医院就是如此,医疗条件之落后,外界不可想象,而且少有医生愿意加班。
他们好容易问到了医生的家,总经理开着车带大家就直接去了,砰砰砰,敲门。“求求你了,救命”“求求你了,救命”!
医生及其不情愿地开了门,看了看人,“没救了”,转身准备回屋。
车上的同事们快哭了。
“尸骨未寒,即便没救了,这么大热天,也得送太平间,家属还不知情,别说最后一面都没见到,等他们过来,尸体不都臭了吗?中国人也讲究这个。”
张某回忆着,眼里仍然闪烁。幸好,后来医生被说动了。
他们在本地为陈君进行了火化,举行了简单的告别仪式。家属把骨灰带回了家,大家不敢看她的眼睛。
他的同事至今还保留着他的照片,笑容依然阳光,脸庞早已沧桑。
“这两年,埃塞投资大计划,铁路、通信、路桥、大坝,动辄都是上十亿美金的大项目,中国人来参与的很多,总有死人,受伤、疾病等就都不用说了。但中国人讲落叶归根,客死异乡,是我们最不愿意看到的。”陈的几个同事围着我,就像讲着他们自己的亲人。
不能不呆了吗?
“来这都是想出来为家里多挣点钱的,在哪都一样,人算不如天算。”
只是,算错了,就没得选,留下残缺的家。
我有个朋友,以前总爱取笑那些为了高额补贴被派往非洲小国、穷国的人,这一路的经历种种,我特意对他说,这不好笑,真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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